妍殊

让我康康怎么个事儿

【舟渡】于无声处

嘟嘟骆队吵架梗(假的)

三月,人间暮春时。

年后第一场雨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席卷了燕城的大街小巷,连绵数日,把初春那点暖意冲刷的丁点儿不剩才踩着步子偃旗息鼓下来。

近郊的天比城里冷许多,好不容易冒出的几点绿就被雨兜头一浇,支楞八叉的黏在那秃头树枝上,好悬没掉下去,硬是和这半死不活的天气一唱一和热热闹闹凑合出春寒料峭的意味。

面对这样不听话的天气,费渡难得在风衣下加了件厚毛衣,并用围巾把自己裹严实了。

费渡好整以暇的对坐在车座位上一路没说话的骆闻舟说:“师兄,真的可以下车了。我这车不是监狱,你不用给我表演‘把牢底坐穿。’”

“不是……”骆闻舟张了下嘴又闭上,还没从“费渡哄人哄墓地来了”的想法中咂摸出味儿,心絮便也随着来到这的一刻起成了一团乱麻。

难得没有理会费渡说自己“特像囚犯”的危险言论,骆闻舟“不是”了半天还是不确的问:“不是……宝贝儿,就这?你说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鸟不拉屎的陵园?”一脸不可置信一反往常那棒槌样,回答的实在有失中国队长水准。

“要不然?”费渡笑着从车后座捧出一束花,把骆闻舟从车里请出来。掺着揶揄,拌着促狭的笑:“师兄放心,我没杀人灭口的打算。”

骆闻舟:“还别说宝贝儿,我刚真想过这种可能,毕竟哄人哄到墓地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得适应适应。”

“哦”费渡瞥了眼骆闻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我还没想开无痕杀人中心,不过……”任由骆闻舟没好气的牵起自己那只被风吹凉的手,塞到口袋捂着“不过要杀人灭口也该在你的温柔乡,这倒霉天气只能杀没毛的骆一锅。”

骆闻舟舔了下虎牙,龇牙咧嘴道:“杀不杀得了骆一锅我不知道,但如果你一会儿不能哄好我,我就把你当这蓬草种到地里去。”

十分理直气壮,颇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气势。

费渡:“……”

看了眼手里被骆闻舟说成“一蓬草”的花束,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到嘴的话从善如流的咽了回去——不是真怕被骆闻舟种到地里去,毕竟他有足够的底气能确信旁边这从头到尾就没好气的人必定是舍不得的,他只是听出了那句话里被骆闻舟刻意掩盖了的不安。所以费渡左右权衡了一下,大发慈悲的选择乖乖闭嘴——还是不要再让这个把心悬在崖上的人再遭受什么风吹雨打了。

于是这一沉默便是相继无言。

风料峭在人身上还带着冬天冰冷,许是下了雨的缘故,这冷又要比平时更绵密难缠一些。费渡却是不在意这刺骨的冷,由骆闻舟带着自己往前走,片刻后才垂下眸子,回握住那只干燥而温暖的大手,从鼻子里“嗯”了声,算是对“如果你不哄好我我就把你种地里”的回答。很轻,是风一吹就能散的字节,却不知为何带着股难言的坚定和不可言明的情绪,撞的骆闻舟心如擂鼓。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骆闻舟一边摩挲着费渡的掌心,兀自在心里唾弃被这小王八蛋一个字勾的差点妥协的自己,一边不着痕迹往费渡前面站,为他挡了兜头罩脸的寒风。

    “呸,老大一人定力都被骆一锅吃了么。”面对这样的自己,骆闻舟的内心很是不屑一顾。

费渡和骆闻舟确实是吵架了。这事还得从头讲。

费渡被骆闻舟从滨海那骨灰堆拖出来的时候,身心俱疲,没一处完好的地方,虽说受的不是什么致命伤,费渡本人也不胜在意,但被费承宇那倒霉仪器牵出的那些蒙了尘的回忆却是密密匝匝纠缠到四肢百骸,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伤心又伤身,就算是活泼乱跳的棒槌也该被削成根针了,何况费渡这根千疮百孔的棒槌——这次终于变成了风一吹就倒的柳条。原本就冰冷的手怎么暖也暖不过来,后来硬是被骆闻舟塞了小半年的补品才缓过劲。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够干些什么呢?可能放在常人面前也不过是弹指就过,扣扣索索把日常琐碎都揉进去,也找不出什么来当谈资。但骆闻舟却是把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晾敞到了幕天席地下,任阳光吞噬恶人的霉味儿,整个人忙成只陀螺,还是被躺着床上的费渡抽着赶着的那种。

他自认为看过人间大悲大喜,心里再悲伤愤怒都能面不改色的对受害人家属说“我们会全力调查”“请振作”这些毫无机制的“专业术语”。毕竟他那一腔血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但抱着浑身是血的费渡那刻,抛下七情六欲后的镇定也好,抓嫌疑人时的胸有成竹也好,通通招呼都不打的化成光影,溶在那一身血里作鸟兽散——骆闻舟不得不承认,面对费渡,那些能感动自己的陈词滥调都不过是一堆屁话。

这世间谁能逃得过至亲离世,至爱分离呢?那些自以为铜墙铁壁、看淡生死的人不过是其他悲剧的旁观者。

没有亲身经历过悲喜,又有什么资格对那些身处漩涡中心的人说“我明白”“我理解”呢?

反正骆闻舟是在这些情绪的拉扯中,把后怕和失而复得两个词学了个十成十,身临其境的体会了一把受害人家属的心情,最终还是没逃过人之常情这一套——害怕了。

所以骆闻舟一边把费渡放在眼皮底下,替他担心这担心那,一边投入到这个跨越了漫漫时间长河,记载几代人悲欢命运的案件,一字一句读那些重见天日的案件,发现跟费承宇有关的只言片语都能脑补一大堆,自虐般的想让自己体会到费渡曾经受过的,哪怕一星半点的痛苦。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多领会一点费渡的痛苦,就能多一个准备,以防他以后再一声不吭的离开。

在一次闲聊中陶然说这个也算PDSD的一种,骆闻舟觉得也对,现在的他一分钟不见着费渡简直比被切吧切吧下油锅还难受。

不过这些念头被他隐藏的很好,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出来作乱,好到一贯察言观色的费渡都没发现。

但这天还是被费渡给打破了这假装的相安无事。

刚拆了绷带两条腿得以着地的费总,刚得了自家铲屎官的首肯就往公司跑,以前都没见得他那么积极过。不知道在些干什么,但总归很忙。

费渡这天被苗助理一个电话叫回了公司,被那群老不死的烦的不行,几次忍住了把他们脑袋抛开,确认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脑子,而不是豆腐脑的冲动。等耐着性子摆平他们那些顾虑脱身已经天黑,恨不得把回家的车开成火箭。

火急火燎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本该在市局上班的骆闻舟抱着手坐在沙发上,看着用手拨弄着茶几上的咖啡杯,眉都懒得抬,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这是去平行世界了么?嗯?费总?”仔细一听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分钟前还在电话里面色不改的说今天乖乖在家,就等他下班的费渡心里当即咯噔了一声,看着骆闻舟手下那杯喝了一半,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咖啡,费总觉得自己跟偷吃肉圆子被当场抓包的锅总半斤八两——只是不知道谁的感受跟精彩一点。

心念电转间费渡立马端正态度,连大衣都来不及脱就摸到骆闻舟面前,熟门熟路抱住对方劲瘦的腰:“我错了,师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练工,唯一不同的是没有等来骆闻舟像往常一样的笑骂。

看骆闻舟连一点儿回抱过来的意思都没有,费渡在心里一咂摸,不知道是自己没有魅力了,还是这老大爷又犯什么病了,只好捎着眼尾又补了一句:“我可以解释的。

骆闻舟大爷似的一躺:“哦,听着呢,我也挺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在平行空间里等我回家呢,魔法少年啊,费总。”一身火药味,仿佛费渡说错一句话就能成引燃那根线的火柴。

费渡:“忙着把全部家当给你呢。今天中午处理这事需要咖啡提神,结果中途被叫去了公司。本来想打电话给师兄你的,结果让那群聒噪老头给吵忘了。唔……咖啡只喝了一小……诶!干嘛……”——是骆闻舟就着拥抱的姿势把费渡摔在了沙发上。

骆闻舟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说了一通屁话的人啐了声,盖上陈案结词:“放屁!你当我是骆一锅那蠢猫吗?”他简直被气笑了,是自己太老提不动刀了,还是他费渡飘了?连这种狗屁不通的话都能说。

骆闻舟今天总算是把案子所有程序都收了尾按时下班,提着栗子打开门时照例喊了句“孩儿们!”结果只有两只嗷嗷待哺的猫眼巴巴看着自己。

等他自己里里外外,就差没翻箱倒柜,都没找到费渡,打电话,又没人接时心跳都能直奔第二宇宙速度。站在偌大一个客厅,骆闻舟只能一边安慰自己费渡只是出去一下,可能没听到手机响,一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就这么,本来还想着怎么教训这个偷喝咖啡的兔崽子的骆闻舟,从日薄西山坐到夜幕降临,天色越来越暗,那点最初被强压下的焦躁也一点点从四肢百骸叫嚣起来,在他不厌其烦,按下置顶电话,终于听到那个声音时,悬在钢丝上的心才堪堪停住,好悬没掉下去。

“在……咳。”开口时发现嗓子有点哑,掩饰什么似的,连忙咳了一声才接上刚刚的话:“在哪儿呢宝贝儿?”

“乖乖在家等你。”说话的人语音清扬,四周安静的能听到彼此交错在电流中的呼吸声。要不是骆闻舟此刻就坐在家里,几乎都要被费渡脸不红,气不喘的糊弄住了。

那头胸有成竹的以为骆闻舟还在加班的费渡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引线的火,依旧不怕死的说了句:“想你了,快回来宝贝儿。”

所以等骆闻舟看见一向把情绪掩藏的炉火纯青的费渡进门看到自己时,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情确实好了一点,有一瞬间是不想跟他计较了——当然如果费渡没有说连编都懒得编的鬼话的话。

“他又骗我,还两次。”看着被自己按在沙发上的费渡,骆闻舟想。

客厅暖黄的灯光给那人套了曾温软,虚虚实实附在捎着笑的眉眼上。不知道是连轴转的工作让骆闻舟的意志变的格外薄弱,还是黑夜本来易催生恐惧。这幅场景骆闻舟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以前的费渡——那个用层层谎言和密不透风的美人皮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也喜欢带着这种虚虚实实的笑,用糖衣炮弹来搪塞他。

人一旦起了念头,就会控制不住的往自己认为的所谓“真相”想,连好的都变成坏的。比如敏感兮兮的骆队长就从费渡眼瞳里瞧出了无奈和纵容。

两人在一起那么久,看似都是骆闻舟一步步引导费渡走到自己地盘,但只有骆闻舟自己知道,其实他是怕的,特别是经历这次九死一生后,几乎让他陷入应急障碍。费渡像金箔,脆弱的手一捏就能碎,但又足够自由,风一吹就能飘走,骆闻舟看着心有海碗大,但还是很介意这一点的——毕竟费渡本来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个性,是他非生拉硬拽着费渡到这里,有一天他倦了,腻味了,想走也不奇怪。

所以他觉得我烦了?想要离开了?

这个没来由的想法让骆闻舟怒火中烧,被积压在心底许久的不安似是被火融了的冰,顷刻挤占了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察觉到骆闻舟压在自己身旁的手臂在颤抖,费渡终于是从进门时的慌张回过了神,看着一反常态的骆闻舟道:“你……”

“费渡,”骆闻舟却打断了他的话“戒烟,戒酒,戒咖啡,出门如果要晚回来,记得打电话回家,这才好了几天?又忘记了?你属骆一锅的吗?记吃不记打?”

“不是,我……”

骆闻舟:“不是个屁!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热爱上班的啊?干嘛,你们资本主义的大染缸终于容不下你了?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这脑袋当酒塞拔起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才能养出来你这棒槌……”一连串说的气势汹汹,倒豆子一样把费渡砸了个七昏八素。

“我他……”骆闻舟一句粗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给挡在了牙关之后,他看着臂弯里一直没说话的费渡,刚刚烧了个七七八八的理智又悉数聚拢了过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因为捕风捉影的事迁怒了费渡。费渡虽然屡教不改,特别喜欢在违法的边缘试探,不过对自己总是百依百顺,甚至很多时候骆闻舟都觉得他很享受自己教育他,似乎真的把“哄你开心是最重要的事”贯彻到底,怎么会闲他烦?自己刚刚是有病吗?就因为心里那点不安就骂人家一通。这一整脾气实在是来的莫名其妙。

骆闻舟突然沉默,费渡却从中咂摸出了点微妙的感觉。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那舌灿生花,张口便是职业八段的撩人技巧突然像生锈的机器,齐刷刷偃旗息鼓了。

片刻后费渡才拥住骆闻舟的肩膀,在一片静默中好不容易搜刮出一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说:“怎么了,师兄?你突然不骂我,我怪慌的。”

话音落下不出意料的陷入了长久沉默,久到费渡以为这人会跳过这个话题时,骆闻舟却突然俯身搂住了他,低沉的嗓音拌着着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刮拉着他的耳朵:“没什么大不了,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只是……”似乎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骆闻舟像妥协了什么似的呼出一口气,把费渡抱的更紧了:“我只是有点怕,我怕你会突然离开我,很久了,从上次你招呼都不打就往龙潭虎穴闯开始。今天看见你没在家,一时昏了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但我还是怕,”本来以为难以起口的事,这么一来却像堤坝,开了一个口就让四周好不容易建起的铜墙铁壁土崩瓦解。

“我以前觉得我和你的感情像走钢丝,一个不慎就会落得个尸体全无,但我最近觉得你是拿剪刀的那个人,我的生杀权都交在你手上了,我不想让自己那么累,天天在心里猜自己那些捕风捉影,胡思乱想出来的念头了,所以……你告诉我个准话,你会我离开吗?宝贝儿?很正经的问你的,”骆闻舟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乎低成了叹息般的耳语:“如果你说‘会’我可能就……”

最后几个字节费渡没有听到,但不难猜出说的是什么:

“如果你说‘会’,我可能就……不爱你了”

听了这些,费渡难得楞了片刻——他没想到擅长跟自己怄气的骆闻舟会这么掏心掏肺的说出来,所以面对最后那个问题时虽然觉得很有失他平时审嫌疑人时一击必中的水准——世界上最难保证的就是这些看似确信,但实际却毫无保证的诺言。但费渡却时是好好想了。

等了片刻,看费渡只是垂着眸,骆闻舟突然生出点无趣,和自己忍着矫情说那么久,对面这货居然毫无反应的尴尬,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于是他凑过去亲了费渡一下便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自嘲一笑:“算了,你就当我今天心血来潮,文艺病犯了。今天想吃什么?”

说完逃也似的往厨房里钻。

今天的饭桌很沉默,骆闻舟虽然没说什么,但费渡还是看出来骆闻舟生气了,虽然是他单方面的,不过费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哄,毕竟这次情况有点不同——这个心比海大,切被郎乔等人评为“本年度最不要脸”的人因为没有得到自己准确的答复,正在生闷气。

一直到躺在床上,费渡才开口说了自晚饭后的第一句话:“我不能给这个问题个准话,这还得问你自己心里的答案是什么,唔……不过我明天可以带你去个地方,难说在那你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就当是我在哄你好不好?师兄?”

前言不搭后语,搞的正把费渡这边的被子掖到他下巴的骆闻舟反应了很久才去明白过来,这是在回答“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这个玛丽苏问题。

隔着被子没好气的打了他一巴掌:“睡觉,话那么多呢。”

光在被子上铺开一层黏人的网,费渡莫名觉得骆闻舟心情好了不少。

本以为是个无眠夜的骆闻舟搂着怀里的热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做了个梦,是他俩见面就掐,不共戴天那会儿的事。

在他们大大小小的斗嘴里算不上不是什么大事,既不是吵的最凶的,也不是有什么纪念意义的。唯一相同的许是天气太像,才让骆闻舟把这件积灰的事从犄角卡拉拖了出来。

那天忙完一个案子,骆闻舟拖着陶然从市局出来,抬眼就见着一辆风骚无比的“纨绔子弟标配”兰博横在门口,见到他们便打开车窗,露出一张许久未见,但依旧很欠揍的脸,费渡不知道从哪个温柔乡跑出来,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西装板正,一脸斯文败类像朝陶然道:“哥,等了你好久,忙案子?”

陶然笑着拍了拍费渡的肩:“嗯,今天刚好忙完,这不,我和闻舟正合计着去哪儿吃呢。”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一身西装的费渡:“怎么突然来了?”

他立马捎起一个眼带桃花的笑:“很久没见你,想你了。不给员工放假的老板可不是好老板,应该要劳逸结合,看你眼袋重的,小心提前衰老。上车,我带你去吃饭放松放松。”

费渡确实很久没出现在市局面前了,虽说以前也不常见,但两三个月总得一次的,但这次长长短短算下来却有一年时间,现在的骆闻舟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刚好是费承宇车祸,他继承公司的那段时间,少了这段悬在头顶上的刀,当时的费渡确实要比以前好了不少,常年积蓄在眼底的阴郁化了开来,只是变的更加生不可测了。像颗泛着流光的玻璃球,让人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也探不到底。

他大概是为此感到高兴的。后来骆闻舟想。

不过当时的骆闻舟却不那么认为,听着指桑骂混的费渡,他只觉得这继承了他爸公司的兔崽子越来越嚣张,吹起来的风都带着股资本主义的腐烂味,于是抱起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顺眼的哟了声:“不劳你挂心费总,您这做了这么久总裁,还没把公司里的员工气的头掉啊?”

费渡回敬:“不劳骆队关心,好得很。他们年检尚且过关,头铁,暂时还掉不了。”

骆闻舟:“费总果然当了总裁就是不一样,这一年半载也不知道在干嘛,出来就是股资本主义味道。您不在您那大染缸里泡着,就为了跑出来瞎撩闲?”

一缕头发勾住费渡的下巴,听到这句话似乎楞了一下,低垂的眼睫散下了一大片扇形阴影掩盖住眼底划过的异色,从不甚明亮的阳光下看着像易碎的琉璃。

能干嘛?费承宇才出车祸费渡都来不及从不见天日的噩梦中醒来,就被接二连三的阴谋论淹没,这些他倒是不甚在意,毕竟如果条件允许他是真想这样做的。

最致命的还是看准费承宇可能一辈子也爬不起来,而他的继承人又还年轻没城府,正幸灾乐祸,计划着怎样茹毛饮血的人。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年轻”和“没有城府”。

骆闻舟只消一想,猝不及防接下这么个烂摊子的费渡在虎狼环伺的夹缝中还能活蹦乱跳的活下来,就会心惊胆战很久。他无法想象这段时间费渡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不过看看他这一次更加无暇的美人皮下和虚虚实实的眸子,好像又能窥探到一点什么。

思及此,骆闻舟恨不得跨过这些时间,扇自己一巴掌把说过的话原模原样叼回来。什么叫这一年都在干嘛?这不是往人心窝子里戳么。

不过说什么也没用了,当时的骆闻舟面对脸色苍白的费渡只是觉得他肾虚。

因为当时的费渡掩过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异色后就很快抬起眼来,仿佛刚刚的出神不过是在想怎么堵住骆闻舟这老大爷嘚啵嘚的嘴好。

费渡把手往下巴上一撑:“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这一年半载都在计划怎么开无痕杀人中心呢。”

随后看着骆闻舟很快阴沉下来的脸色才好心情的丢下句:“骆队那么有闲心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不如关心一下你那跑了还藕断丝连的男朋友,啧,好惨,简直能凑一本人间悲剧了。”

骆闻舟:“滚,藕都没有还丝连?如果你再把车给停这,我就让你尝尝做藕的滋味,一刀把你切了,到时候你想怎么丝连都行。”

费渡很不走心:“哦,我好怕,”然后伸手从钱夹里拿出几张钱,数也没数就递到窗外:“我知道你下一句就要让我交罚单,剩下的钱不用补了,就当我给大龄失恋男青年的安慰费,也当你老了以后的启动资金,我觉得你可以开个糖炒栗子店,我以后一定每天都光顾”

骆闻舟把手撑在车窗旁,凑去了他耳边,咬牙切齿:“费渡,说话别那么欠揍,小心哪天被按在床上日的喵喵叫。”

“谢谢骆队提醒,我暂时觉得资本主义的大染缸很好,不打算离开。”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回去记得吃点钙片,别哪天在温柔乡闪了腰,骆大爷。”

“彼此彼此,年轻人身体虚就不要天天逞强,看你这小脸儿,都能直接糊墙上当漆刷了。”

……

一个溅了一耳朵泥点子,一个染了一身脂粉味儿,最在陶然苦口婆心下,才化作骆闻舟气急败坏的关门声,委委屈屈歇下火来。

“砰!”

半梦半醒间的回忆和现实突然重叠。骆闻舟被吓的一阵心悸,匆匆摸到费渡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才放心下来,又把费渡的手塞去被窝,才回头看原本站在床头柜撑着脚伸懒腰的锅总。

骆一锅被穆小青女士隔三差五送来的进口猫粮越味越胖,没能在放的满满当当的床头柜照顾好它自己日渐发福的身体,“噗通”一下,摔成了摊饼。

骆闻舟:“……”

地都要砸出个窟窿了。

被骆一锅这一折腾,仅有的那丝睡意都被一股脑的掀了出去。骆闻舟干脆翻身对着费渡,用眼睛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其实这个梦也不是那么无厘头,骆闻舟想,最起码自己睡前的那点不怎么坚定的怒气现在是没有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骆闻舟咧嘴自嘲,昨天本来也不是多大个事,嘴上说怪他骗自己,怪他喝咖啡,但真的是这样吗?骆闻舟难得的扪心自问一次 。当然不是,他只是为自己“怕费渡离开”的想法扯过层纱,掩盖这明知不可能发生但又真心实意害怕着的想法。

他想起来才入市局那会儿,他问过杨正峰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富有的人也会因为爱人的离世而自杀,明明他除此之外权有势,哪一样不是普通人艳羡的。”

杨正峰的回答是“因为爱。爱能让人勇往直前,也能让人畏首畏尾,不管你贫穷富贵还是坚强怯懦,在他面前都得一律平等。所以爱有时候总是幸福又痛苦的事,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平衡得了爱所需要的理解和包容。别说你能,因为人总是喜欢当局者迷这一套,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因爱而生的悲剧呢?”

骆闻舟苦笑,自己现在可不就是这样吗?因爱生畏,生怕伤害费渡那本就千穿百孔的心。

想想刚才做的梦,哪里痛戳哪里,得亏费渡教养好,没直接把自己脑袋当西瓜劈开。

关于“爱”这个命题,费渡可能要跨很久,也可能一辈子也跨不过去这道坎。自己这么个智商健全,生活在温室的人为什么因为心中那点不安,要跟好不容易照到阳光的费渡计较呢?真是闲得慌。

这么一想,昨天问的问题也是够傻,两人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年轻,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誓言才能好好谈恋爱,仿佛没有这些就过不下去似的。

“等醒了,跟这兔崽子道个歉吧。”骆闻舟这么想着,那只拨弄费渡眼睫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嗯?怎么醒了?这才七点,再睡会儿。”伸手替他掖了下被子。

费渡没说话,反倒借抓着他手的爪子坐了起来,一脸无奈:“师兄,你这么看着我,我有点如坐针毡,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太热情,让我有点吃不消。”

还没等骆闻舟从“有点吃不消”这非常不要脸的言论回过神,费渡又凑过去吻他嘴唇说:“走了,我们去早一点。”然后就要翻身下床。

骆闻舟:“去哪儿?”

“去我昨天说的哪里,不是说要哄你吗?”费渡凑过去用带着余温的指腹摸了下他的头“师兄,我还没听说过生气能烧短脑回路的啊。”

看着捎着暖光的费渡,骆闻舟:“……”

不得了了,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本来以为费渡不过是句玩笑,但此刻牵扯费渡走在陵园的骆闻舟显然不这么想了从来没见过那么清奇的哄人方法,难道是来“我跟僵尸有个约会”的?

不是清明这些特殊日子,墓地基本上都没人。约莫是下了雨的缘故,让碑影幢幢不那么渗人,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排排墓碑,是死人对生人的凝望。

两人踏着第八年的步伐,来到墓碑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团圆的白花或者百合,而是抱着束品味欠佳的草——还是费渡早晨让助理特意送过来的。哦,好像是叫芳草来着。

骆闻舟看着那张永不褪色的照片上与费渡极像的眉眼,把勉强包了个花束样的草放到墓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记得到你妈妈的祭日还有一段时间。”

费渡却像是笑了一下:“谁告诉你只有祭日才能来拜祭的?”瞥了眼骆闻舟道:“我是关爱这个喜欢多愁善感,脑子只有根草大的孤寡老人,让他不要被自己给吓死。来,给咱妈打个招呼。”

“我……”骆闻舟起了个头,终于意识到费渡哪里不对,一本正经哄他还算正常,但费渡从小的成长环境,让他像一个被抽取了重要零件咬合总是不那么好的机器,外表光鲜,但内里却还是要用漫长的光阴做零件填补。费渡从来不在意“见家长”这一套,以前每年祭日前后来见他妈妈大抵是费渡这一年真正卸下伪装,最通人情的一刻了,毕竟那么多年在不见天日的暗夜里踽踽独行,除了连鞋都不脱就闯进来的骆闻舟,能在他内心刻下烙印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在费承宇这案件没解决前,费渡每年来这的心情恐怕都是复杂的,他需要一个意义,一个人,来提醒自己还没有变成怪物。

那今年呢?今年他陪着,不再是一个人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骆闻舟才不信费渡能那么快就改了脾性,带他来着就是为了让他叫一声“妈”

费渡轻声笑了一下,也不理会身旁沉默的人自顾自说道:“我小时候看见大街上那些浓情蜜意的情侣和家庭会觉得艳羡,也很渴望变成那样,我也希望有一个把我抱去脖子上骑着的爸爸和在旁边说小心一点的妈妈,而不是像费承宇病态残暴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病,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妈妈”费渡低头摩挲着骆闻舟的手掌

“上小学的时候我被老师告知这些渴望和羡慕是‘爱’的统称,我一直很想得到正常人一样的爱,不用每天都担惊受怕。后来有一段时间,费承宇对我的掌控基乎达到了病态,好不容易遇到一天我休息,但他上班的日子简直就像是抽中奖,那天我很幸运,刚好抽了个上上签,遇到一个妈妈清醒的日子,我问她‘你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说到这费渡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骆闻舟追问:“是什么?”

“她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费渡的声音像叹息“她说——”

“你到人间一趟,总得见见阳光。”

骆闻舟敏锐的捕捉到了费渡接下来的话:“但几天后她就……”

“嗯,死了。”费渡接上,笑里掺着几分揶揄“所以后来报案,你拽的二五百万把我当小孩似的哄,还塞了我一兜糖以后,我就觉得,你们哄人的方法其实还挺如出一辙的,只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可能连脑子都没过。”

所以费渡不想承认他妈妈死了,还要再加上一条——因为还能装作看到阳光。

骆闻舟自觉心虚,拉起费渡另一只变凉的手:“然后呢?你看到阳光了没?”

费渡斜睨了他一眼,没接茬,只是顺着刚刚的话讲了下去:“从那之后,我觉得已经不能用长在淤泥里的花来形容自己了,它虽然枯枝败叶,但好歹有个头能呼吸空气,偶尔见见太阳,死了也能做肥料算是物尽其用。而我呢,我只是只住在深海的鲸。”

看着稀有华贵,其实只能在不知岁月流逝,不知天晴下雨的深海与自己的吐息为临。偶尔的搁浅能见着阳光与沙滩,但那些终究是不属于他的归处。

骆闻舟听懂了他未说完的意思,心没来由的一阵酸疼,但费渡却没等组织起安慰的话就转过头对他说:“但我现在见到了。”

他并起两根手指划过碑上的照片:“我今天带你来这就是想告诉你,你当然可以生气,毕竟我确实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你也不用压着那腔脾气跟我好言好语说话,我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大家都是成年人,需要安慰就直说,我一个温柔乡难道还比这些更有吸引力吗?别每天都想些有的没的,师兄以前不是哭着喊着让我找你倾诉,我倾诉完了,轮到你怎么现在又矜持回来了?”

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骆闻舟费渡学着陶然说过的话补了一句:“‘闻舟,别以为自己能抗地球,有什么不爽的就说,憋坏了不好。’”

骆闻舟:“……”

小兔崽子!!

“我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学你所谓的‘人的意义’,”费渡话锋一转“不过我揣摩了一下过年要放礼花,清明需要踏青,冬天要吃饺子,这些人赋予它们的意义哪样不是要结伴而行,所以我擅自把这些总结为有人能陪着你,就能算是活着。”

说着拉过骆闻舟的手放在墓碑上,两手相叠到:“你在我身边我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所以我认为这就是‘爱’的意义,我认为你应该很在意这个意义,所以我想带你来见妈妈,得到家长的认可也是人之常情的一种不是吗?”

“所以你送给她芳草的意义呢?”骆闻舟有点哑然。

“唔……因为我想跟她说我找到一生所爱了。”费渡说“所以你也别害怕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咳……”这小兔崽子。

骆闻舟被这么不打招呼就擅自捅破窗户纸的行为感觉很不满,不过费渡却没给他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我昨天也没骗你,我真的打算把家当给你的,最近在结算我手头资产,毕竟关乎我们两的事,不能马虎对不对,所以喝了杯咖啡提神。”

凑过去亲了下骆闻舟,讨好般的笑了笑:“他们都说我是阴谋家,我觉得也不错,毕竟我还预谋着我们俩的未来呢。我以前生活在深海,能送给你的只有那一尾洁白的浪花,现在我上岸了,想把全部给你。”

骆闻舟却神色不改,意志坚定的捏着费渡后颈,稍许分开了两人的距离,挑眉道:“费总,说了一大堆,我怎么没听出来你想表达个啥呢?嗯?别给我拐弯抹角的,哄我就好好哄,你是悬疑小说吗?那么弯弯绕绕的。”

费渡这人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就算是正经说话都要携着明里暗里的意思,骆闻舟虽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希望费渡亲口告诉他。

但费渡只是抬起眸子看着他。

很久,久到只有碎花摇曳声,久到……骆闻舟心里燃起的豆火都要被摇散,费渡这才笑着张开了怀抱,眼角眉梢都捎了一束煦阳。

他难得认真的叫了骆闻舟的名字,不带调笑,不带揶揄,很轻,但却成了燎原的那一阵风——

“闻舟,我说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因为你把我带上岸了……”

话音未落,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抓住你了……”

情至深处,无以言语,只能留下一片无声的细痕与鼓点般的心跳编制成一张柔软细腻的网,将这散于无声处星零的感情拢到一处。

属于此刻,唯有一片芳草无穷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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