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殊

让我康康怎么个事儿

【破云连载两周年24h/17:00】劝斜阳

  正经谈恋爱,不正经破案。

  一、扑火

  吱呀——

  铁门被人轻轻推开,顺着门缝溢进的光在水泥地上落了个不大不小的长条形,似柄含锋出鞘的利剑。

  正值仲夏,外间温度炽热如烤箱,江停却还是在面前这裹着化学试剂的异味扑面而来时激得全身发冷,直到扶在门把边的那双手被人牵起,才看清这犹如腐败枝叶的味道,居然是从瘫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身上散发而出。

  他不知已经被关在这间地下室多久,只能拖着干枯瘦削的躯体在地上扭动,加入争夺地上那支脏污注射器的行列,喉咙里发出不堪重负的“桀桀”声。

  终于,在奋力的撕扯与扭打过后,男人不知从哪儿爆发的力气,突然扯过前面脓血交织成缕的头发,干裂发黄的面皮露出一个几近狰狞的笑。

  在更多想上前抢夺的人里,他一把将白色混合物推进手臂,瘫倒在了地上,身上布满了不知是谁流出的脓液。

  竟无一人察觉,门口那两位突然闯进的外来者。

  只有他们。

  整个混乱而扭曲的地下室,只有他们。

  “喜欢吗?”黑桃k笑起,不无恶意的贴着江停耳根缓声说:“我的,红皇后。”

  仿佛被贴地而行的毒蛇用獠牙轻轻舔,惊起一阵恶寒。江停勉强握住拇指的虎口,才将视线从角落那旁若无人交媾的人身上挪开,清隽冷淡的脸上露出了几近嘲讽的讥笑,“礼物?”

  他打开自己被握住的手:“世上没几个正常人会把监禁和贩.毒当礼物……那是什么?”

  “一点助兴的小玩意儿。”黑桃k看着被江停拍开的手,也不生气。顺着江停的视线,俯身缓缓捡起地上那个占有余液的注射器,“它可比寻常的甲基苯丙胺之类的东西要惹人喜欢得多。”

  江停盯着他的眼睛,昏暗的光线衬亮了他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扭头看向闻劭时笑了一下:“就算是苯甲酰甲基芽子碱也不可能一经吸食就产生震颤……给一个警察看非法监禁、批量制作新型毒品。”

    他说着从周围收回巡视的目光,语气冰冷,“闻劭,你就不怕我出去写报告向市局反应?”

  “啊。”闻劭笑着拂过江停的脖颈,如情人般牵起他微微颤抖的手腕放在嘴边呢喃,“你会吗,江停?”

  他看着被自己牵着摸到口袋中的录音笔,骤然垂下眼皮的江停,扣着指节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写一张报告当然简单,但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市局的人来这里时会发现什么?”

  “你说他们会不会疑惑为什么江支队长的指纹会出现在制作新型毒.品的工厂里?你就真当失踪三个月的缉毒支队队长重新归队,他们就真的信了你在这期间是清白的吗?”

  闻劭笑着捏过江停的脸,抬眼扫向铁门的目光黑沉,语气却如对挚爱的爱人说起温婉的情话,透着不寒而栗的温柔。

  “你不敢,江停。”

  周围传来的痛苦呼吸如张牙舞爪的恶魔,劈头盖脸笼罩过站在光里的人。

  江停抑制着想要颤抖的呼吸,捏着搭上口袋中那柄折叠小刀的手想,他不敢么?

  炽热如鎏金帷幕般落下的太阳与金黄麦田与站在警校射击场,每一颗撕裂空气,击中靶心的金属弹头时的场景在脑海中划略而过。

  只要他想,现在就能用食指挑开刀刃,到时尖利的刀头能瞬间穿透看似毫无防备的闻劭喉咙,让他成为这个庞大地下工厂的埋葬品之一。

  但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最蠢的做法了。江停垂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随着周围抽搐着去舔舐地板脏污粉末的人喘息减弱,仿佛睡过去的凶兽般才退了一步。

  “没这个意思。”他看着闻劭的眼睛,“不想说就算了。”

  闻劭眼底酝酿出一份好奇,垂头去捏他塞入枪套中的那支Glock18。

  在冰冷的静默即将蔓延至尽头,终于,在闻劭突然发出的轻笑中,江停松开口袋中紧握的指节。

  “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

  黑桃k拊掌叫来手下拿走那个装在兜里的录音笔,搂过江停脖子时指尖划过他冰凉的侧脸。

  “没开录音功能。”他道。

  “脸色那么差,最近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饭。”

  他边说着边抬手扔出一包白粉,低声说说:“这就是我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新型芬太尼化合物,不过这只是未成形的一点小调剂品而已。”

  “人的快乐有时就是这样。有时你早起晚归,用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一生都不能拥有。”他撩起裁剪合身的西装裤脚,看着那些争先恐后涌上来的人影道:“但有时候哪怕一点点的化学试剂,就能让他们要死要活,快乐得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至于门始终就在那里。”那人在背光的屋子里指向那扇从始至终都未上过锁的铁门。

  “你看,是他们不愿意出去的……”

  .

  “啊?!”韩小梅在一片屏息凝神中大嚎了一声,拍着桌子问:“那接下来、接下来呢?”

  声音之大,吓得原本提起气来的马翔差点没被憋死,气愤欲绝的抓住身后靠枕,一个暴起飞过去:“肃静!!肃静!!听故事的基本准则还有没有了!?我刚刚都紧张得不行。”

  然后一边沉痛地捂胸,一边抓住一旁苟利的衣角,摇头:“苟儿,人家的心真的好痛好痛,需要人来安慰一下。”

  然后被一个平行挪移摔在了沙发上。

  “谁是你苟儿了!?”苟利侧身用拿过披萨的手掰马翔的头,所作所为像个冷酷的杀手:“你心痛死了正好,方便我继承你游戏的三百个老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马翔歪倒在沙发上,抖着手对这一群人捶胸顿足:“看看,看看你们一个个,还有没有点人情味了!?你们现在比江哥还像一个冷酷的杀手!”

  “这不关我的事。”江停把放在腿上的苟利最新力著《在案发现场用蝇虫触角做PCR可行性》翻开,喝了口水淡淡道:“毕竟我以前是因为没合适的人让我对他用人情味这种东西,现在有了。”

  说完赶在有人鬼哭狼嚎前道:“我说完了,下一个是谁。”

  继刑侦队连续一个月没有要案侦破后,这帮天天耗着要睡觉的当代熬夜协会青年终于按捺不住躁动,在恭州周围一个还算有名的度假山庄订了家两层型民宿,打算先放开玩儿一个周末,再继续回办公享受上班时间偷偷摸鱼的痛苦。

  结果正准备第二天嗨到半夜的众人乐极生悲,接到魏副局的一通“有案件,虽然不紧急,但明天一定要回”的电话。

  瞬间,就算有颗时刻想上天的心的一帮人也躁不起来了,晚饭后蔫了吧唧围了个圈,玩儿起插科打屁必备饭桌游戏。

  不可能玩儿出花的游戏,此刻再经马翔众人一闹,打断了“自己从警生涯里不算惊心动魄,但留下深刻印象的事”的主题,马翔倒先像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

  “江哥刚刚说的那件事,莫非是特大监禁案?有一次缉毒行动,听说在地下室发现了十多名青年男女,当时震惊了不少人。”

  马翔瞪大眼睛看向江停,舌头不知为何有些打结,说到最后声音都不自觉小了下去,“不……不会吧。我,嗷!”

  马翔“嘶哈”着转头看向一脸淡然地平视前方,像是踢自己那一脚的人不是他似的苟利,顿时福至心灵,斜眼飘着杀手头头他江哥,冷汗顿时“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心想,这次别说什么韩小梅、马小梅,就算马冬梅来了都救不了他了。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在厨房的严峫抬着杯鸡蛋羹走出来,放到了江停手里,解救了这一屋子的水声火热。

  当转身看到马翔抽筋似的眼角和周围一圈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探照灯,严峫莫名其妙的皱了眉,等看着江停吃了会儿,又像明白什么似的贱嗖嗖的笑了下道:“干嘛,想吃自己去做啊。你们江哥刚刚说那么大堆话,也不见你们给他倒杯水。”

  “这不等你来么。”见了梯子,马翔连忙连滚带爬往下爬,中途瞄见江停神色如常,好像真的不介意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刚刚挪开江停旁边的屁股挪了回去,看了眼时间道:“要不睡了?”

  “嗯?十一点不到就睡了,哥几个睡那么早的?”从刚刚起就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青年,“我以为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是不嗨到天亮不睡觉。”

  “唉……你开民宿的自由时间多,不像我们。”高盼青单手拉开罐啤酒跟青年碰了下杯:“我们这个高危职业一半是用来跟歹徒斗智斗勇,另一半是比谁能熬得过谁。”

  “看见没。”高盼青一脸悲愤的抓着自己头发给他展示:“正常的发量就是那么稀少!在看看旁边那两个!?”

  然后偏头,指向一旁的严峫和江停:“怪物!天天熬夜头发还那么茂密!”

  “唉,那难说是江哥保养得好。”小青年推了下架在鼻梁的平光镜,冲江停这边笑了下,转头去怼高盼青:“你就算了,熬不熬都头秃。”

  哦霍。

  严峫叉着手,高高扬起眉。看高盼青哐哐拍着桌子大喊,“董哲易!别以为你头发就有多少。”说着就和马翔一左一右围殴了上去。

  很快,这位头发微卷的民宿店老板只能在几人的围攻下左躲右闪,虽然才二十七八岁,但镜框后的黑眼圈证明他恐怕蝉联了n届“熬夜终生协会会长”,自来熟程度跟马翔等人不相上下,几人才来的几个小时里,差点没跟他成拜把子兄弟。

  临近深冬,江停的精神要比其它时候差很多,平常这个时间早该是他在床上度他各种诡异的睡前读物的时候。

  严峫捏着口袋里的烟壳等了会儿,抬手将江停捧在手里的空碗放到桌上,打了声招呼往房间里走。

  关门的时候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江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扣住江停手腕,一旋,按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嘶……你干……”

  “别乱动。”严峫挤进来江停搭在床沿的双腿间,手摸着他的脖颈嘶了声:“……要不然就真干.你了。”

  虽是这么说,但严峫只是俯下.身深深吻了下江停的嘴角,含糊道:“江哥保养的好,嗯?”

  说着扣住两人交缠的手指,眯起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他混的那么熟了,他这么说都不反驳,说,是不是看上除你老公以外的人了。”

  “没有!”江停觉得这简直是天降大锅,几次挣扎无果后干脆在床上撑着身子对严峫喊:“你哪只眼见到我跟他熟了!?”

  “有!!”严峫捂着眼睛“你就是看他长得还行,要不然这种时候你早就怼过去了。唉……你敢说我不比他长得潇洒长得好看?我早就该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比他好看比他好看。”江停被凑过来一脸忧郁地吻自己的严峫弄得没办法,泄了力道躺在床上说:“你比他潇洒,比他好看,还比他帅。”

  话音才落,刚刚还在闹腾的严峫却突然放下了牵着江停的手,一言不发撑着床沿坐起起来,边将弄乱的头发反扒回去,边皱眉摆弄着自己手机,揪了下江停的衣服。

  江停靠过去,以为严峫收到了什么重要案件。但当看到屏幕上那张硕大的脸后,江停瞬间一个手肘将严峫按倒在床上,踢了他一脚。

  “你今晚睡地下吧。”

    “嘶……啊错了错了错了宝贝。”严峫抓住江停脚腕,边扶着自己胸口,边指着手机上那张自拍道:“你再看看这张英俊潇洒又不油腻的脸,谁能比得上?”

  “你最帅,你最帅。”江停一把夺过手机,赶忙用被子捂住严峫的头,低头把人按在枕头上亲了亲,卷着被子一角道:“你不困么。”

  “还行,主要一想到有人为什么刚认识你就能被你那么和颜悦色的看,人比人气死人。”

  “……”江停在胸腔里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翻身进严峫怀里。

  “他对我又不重要。现在睡了行吗。”

  “行了。”好半天,严峫才瓮声瓮气的打开被子收紧难得主动靠过来的江停,低头在他额角亲了口。

  “晚安。”

  .

  凌晨五点,风雪呼号声笼罩了整个城市,恍若鸦羽席卷无人的大街小巷,阴翳渐深。

  严峫在碎雪敲击玻璃与铃声的骤然炸响中清醒,魏局的声音透过放置在耳边的电话传来,透着令人不安的急切。

  “喂喂?严峫听得到吗?今早发给你们的那个案件现在疑似升级为重大连环杀人案,你的人现在都跟你在一起吗?”

  “在。”严峫按压着鼻梁从才睡醒的迷茫中回神,顿了顿,突然转头看向一旁似乎被自己惊动的江停哑声回应:“在,江停就在我旁边。”

  “很好。”另一头的魏局显然也是从熟睡中被人叫起,在衣服的悉索声中严肃道:“四个小时前,在你们所在度假山庄不远的出城国道外,发现了一具女尸,临近的公安局调查后刚刚联系了我们,现在带着你的小组立刻回市局。”

  浓厚积雪掩盖的夜色被一辆极速开往市区的S500穿透,前方暖黄的车灯照亮了被引擎击落的拂雪,下一瞬又迅速淹没进黑暗。

  车上的江停将手反复放在暖风口捂热,低垂着眼睛看不久前发来所有人电脑上的案件信息,听严峫说起刚刚发到他手机上的案件概况。

  “死者柳诗,与今天凌晨零点左右,被一群喝多了要下车蹦野迪的青年发现躺在临近国道旁的树丛里,当时已经确认死亡。”

  严峫把连着坐在另一辆的通讯递给江停,苟利宿醉后飘飘忽忽的声音立刻从中传来。

  “我去……那么多,让我缕缕啊。”

  苟利划着电脑鼠标片刻后才说:“总结起来就是,最近的公安局在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与死者家属取得联系并且获得解剖许可后,死者身上的拖拽伤都均无生理反应,而且……”

  苟利隐藏在镜片后那双浮肿的眼睛眯了起来,抬头对电话那头的严峫与江停缓缓道:“在死者体内检测到过量γ羟基丁酸成分。”

  江停的眼神一凝,转头与下意识踩慢刹车的严峫略一对视,确定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苟利点头,为接下来的话坐实了他们猜想的观点,“死者的生殖器内壁有大面积撕裂伤,且无生理反应。”

  “我们不知道死者体内其它内脏组织是否还含有除羟基丁酸外的其它化学物质,现在死者尸体已经在我们市局的解剖间,具体情况还需要我回去二次开胸。”

  “所以发现没有。”严峫沉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昨天发来的案件主要特征跟今天重合,但我很好奇。”

  他直视着前方,手指点着方向盘道:“但仅仅是因为死者同样因为服用γ羟基丁酸过量后死亡,嫌疑人在这个过程中对受害人进行侵害,就将两个案子并案调查依据是什么?”

  “因为在这两起案件之前,还出现了另一具类似的尸体。”

  江停还带着从睡意中惊醒的沙哑,手指翻过电脑,指着上面显示着“刚刚”两字的文件。

  “魏局刚刚补充的文件。”江停半阖着眼,仰躺在座椅靠背上缓缓开口:“半个月前,也就是12月13号,也发现同样原因致死的女尸。”

  严峫眼神沉了下来,“昨天发来的案件是……”

  “十二月十九。”江停开口。

   严峫点头,趁前方绿灯还没有亮起,忽然舒了一口气靠上椅背:“那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呢?”

  江停垂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调地图放到严峫的面前:“如果按尸体被发现地点计算,每一个都不超过出城国道一公里的距离。”

  “服用迷.奸药过量致死、死后对死者进行侵害、不超过国道一公里的现场。”严峫发动车问江停:“我们能不能试着以中心为半径,画出嫌疑人活动范围?”

  “不能。”江停捧着严峫慌慌张张出门时抽空给他热的甜牛奶,窝在藏蓝色的风衣帽子里喝了一口恹恹地道:“到现在发现第三个现场为止,我们都没有在死者的身上发现留有疑似嫌疑人的皮肤组织,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这名嫌疑人拥有非常强的反侦查意识,不可能第一现场设置在荒山野岭,这样会留下很多磨灭不掉的证物,太危险了。”

  严峫看着江停缩在风衣里,说完后十分不情愿的喝了口放了两颗枸杞在上面的牛奶,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忍笑道:“不就是没有喝到豆浆,至于么。”

  江停今早被严峫拿了件藏青风衣给他披上,半哄半骗用一会儿打豆浆给你喝哄他出门,对最后得了杯枸杞牛奶十分不满。

  听闻江停只抬头瞥了严峫一眼,握着保温杯回道:“我就知道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严峫默默摸了把脸,悠悠转头,看向后座一脸懵逼的韩小梅道:“听到没有,一会儿到地儿了去早摊给你江哥买几个奶黄包和豆浆。”

  “哦,豆浆要加糖的。”

  “嗯,没错,要加糖的。”

  韩小梅:“……”

  她傻了她要坐在这辆车里。

  二、飞蛾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柳诗失踪时的这段时间有联系过你们吗?”

  安静的办公室内暖风升腾,在长久静默的瞬间只有严峫将一杯接好的温水推向看着妇人时,玻璃划过木质桌面的声。

  “是……咳,是。”

  半晌后,柳诗母亲才抓着玻璃杯,仿佛手里握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开口,但藏不住颤抖的尾音却好似已经被稻草压得不堪重负似的,细成了一条丝了。

  在……在今天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我们……我们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明明前几天还在跟我们联系的,怎么……”她指甲深陷进凌乱的头发里,分明是充满力量的动作,说出口的话却好像已经要听不到了:“会这样啊!啊?你说……我家孩子招谁惹谁了她要被……被。”

  妇人哽咽的哭声终于失控地响在办公室中,抓着凌乱的头发俯卧在桌上。

  “抱歉……我们也没能想到。”一旁的丈夫捏着鼻梁深深叹了口气,拖着黑眼圈对严峫点了下头,资料上映着的大学教授的身份,也不能掩盖对这样的局面透露出来的深深无奈。

  “能理解。”严峫点了下头,伸手示意前面的纸巾随便收轻轻转着笔道:“我们也为二位感到抱歉,但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出凶手是谁对吗?”

  严峫看着对面的男人抿唇,闭着眼重重点来下头才按着手边的一只录音笔接着道:“你们刚刚说在三天前,接到了来自柳诗的求助电话?”

  “为什么你们要把它称为‘求助’?是因为你们的女儿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吗?”

  夫妻沉默无言。

  严峫意味不明地将圆珠笔磕在桌上,低头去看卷宗。

  每问到相同问题就好像被关了静音的夫妻俩似乎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某种共识。

  好半天,严峫才抬头,低沉的声音犹如尖锐而沉痛的钟敲击在空气中央,带着一字一顿的意味。

  “还是说……你们女儿在那通电话里透露过自己被监禁、被绑架或者已经被人限制了人生自由等的词?”

  “抬头!为什么一问到这样的问题你们就要回避,别给我扯这是跟案情无关的事情。”

  严峫压着身子猛地向前倾去,圆珠笔由于惯性自指尖摔出去,翻滚着在桌面画划出了冗长的弧度,摊在桌上的尸检报告被从中画出了黑白分明的线,冰冷的尸检台与年轻的躯体泾渭分明。

  而桌对面的警官依然咄咄逼人。

  “你们在三天前其实就已经接到了女儿的求救电话,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她现在很危险可能会死,快去救救她。怎么?”

  严峫叉手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的男人,翘着椅子道:“我的猜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又看着低着头的女人,“有么?”

  妇人疯狂颤动着身体,但最后还是摇着头,尖锐的指甲好像要刺进软木桌中。

  “那你现在是在哭什么?委屈吗?!愤怒吗?!还是在为当初没把女儿打来的一通电话当真,把它当做是儿戏的忏悔!?”

  “但现在再伤心再愤怒已经没有用了,你们不可能拿着钳子把她从歹徒手中救回来,更不可能让她从法医的那张床上爬起来!柳诗当时在想什么你们有想过吗,她或许被关在一个充满污垢的屋子里,对着绑架他的那个男人战战兢兢,趁着他好不容易出门的空隙哆嗦着拿起电话打给她最信任的父母。”

  严峫说着,锋利的眉眼挑起一抹讥诮,骤然压低声音凑在了柳诗母亲面前。

  “但她一定想不到,她的父母在挂完电话后有时间辩论这通电话是不是真的,但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到公安局报案吧。她最后被按着脑袋,灌下那些让她在几息之内就能阻断呼吸的药水时想的是什么。想她的父母什么时候来吗?”

  “你们可能不知道。”一旁的江停适时将现场照片从牛皮纸袋中抽出来,指着其中一张道:“你们见到柳诗前,她已经被法医整理过遗容,才发现现场时,受害者十指指甲全部断裂,已经翻出了皮下组织,她曾经或许有遭受过虐待,或是想尽办法逃走。”

  严峫强硬的从女人手中一寸寸将照片抽出,声音几近叹息。

  “您有想过吗,她在被人实施连您都不能说出口的那两个字的时候,真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重新靠坐在椅背上,嗤笑一声:“哈,真可怜。”

  “啊——”女人终于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揪着丈夫出门前未被烫平整的领口,染上满面泪痕。

  “闭嘴……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她掉色的指甲捂住眼睛,像是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好半晌才从魔怔中走出来般,去看摆在面前的尸检报告喃喃道:“我们真的没想到,当时我接到电话就隐隐感觉不对劲,虽然现在的小孩总喜欢什么大冒险什么,我们也接过几次女儿打来的‘求救’电话。”

  “但小诗这次好像都不敢说话,说一句要安静好久,我们只能听得到听筒里喘气的声音,很杂,没有规律。后来她在说一定要去救她后就突然挂了电话。我一开始想报警,但又怕只是他们又在玩儿什么游戏。就听她爸的,想过几天再打电话问问。”

  “本来我们昨晚打电话小诗没有接就要报警的,但工作耽搁了一会。就差那么一点。”女人将头埋进手里哭泣道:“我当初就不应该听她爸话,相信自己直觉的。只差那么一点我们就能……那么一点啊。”

  对于别离,似乎总差那么一点“来不及”才能算是人生对于它的定义。来不及遗憾,来不及后悔,但倘若距离在某天出现了那么一点“来不及”,可能就已跨越了生和死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它像一个永不可回头的“锚”,只会带你在既定的方向停泊又离去。

  就算是奔赴在一线的刑警,始终也像个拿着钳子的掘墓人。

  女人结尾的一番话似乎激怒了自己温文尔雅的丈夫,此刻两位大学教师正各执一词,在桌子两端打起辩论。

  严峫在听了几分钟后还是抹了把脸,夹着现场勘查平面图出去喘口气,结果才一推门,就听痕检隔着老远在自家门里喊他。

  “严队!现场勘查报告出来了,确认不是第一现场,下面怎么办!”

  “知道了!”严峫本能的回了声,后却茫然了一瞬,应该干什么?现在干什么好像都一头乱码?

  除了三具连死因都完全复制粘贴的尸体,他们唯一的线索好像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断在了半路。

  前两位死者的家属对女儿死法遮遮掩掩,问什么都是“不清楚”“我女儿已经很可怜了你们当警察的怎么还要为难我们”这些鬼话来哄人。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便是刚刚在办公室问来的话。

  凶手让每一个受害人都吸食过量羟基丁酸导致死亡再实施侵.犯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那目的呢?他选在国道附近抛尸,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一场大雪掩盖的现场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证据没有被发现。

  案件扑朔迷离得让人窒息。

  “下一步……”

  好一会儿,严峫才捏着鼻梁吸了口气,想说自己也没想好,但在挥了挥手让人退下时又改口道:“趁现在还没有下雪,叫上马翔他们再去复查一遍现场,看看还有什么是之前没有发现的。”

  “剩下的。”严峫捏着烟壳哑声道:“剩下的等我缕缕再说。”

  说完脚尖便在原地打了个转,踩着外面白茫茫的日光站到窗子前叼着烟转手从想包里掏打火机,结果等手放进两个空荡荡的兜里,才思维迟缓的想起,今天出门太急,他那高贵的打火机忘在民宿的床头柜了。

  糟心透顶。

  严峫只得无奈叹了一口气,正想找谁去借个火,就听耳边忽然响起声清脆的“咔哒”声。

  烟丝被银色的打火机打燃,卷着的零星火光让严峫眉峰一挑,不过很快便在烟雾缭绕中,挽起袖子,对这名穿着嘻哈裤的青年扬了下头打招呼,“巧啊,怎么来了。”

  定睛一看,这站在墙边,把打火机盖翻得咔哒响的人,不就今早退房时才见到么。

  听着严峫这话,这位董姓小青年立马唉了声,边嗑出根烟边抖着腿说:“别提了,倒霉催的。”

  他眯着眼伸手比划了下。

  “你们今天退房还没两小时我就被人给请过来配合调查,我当时被你们同事一通电话呼来这还挺懵的,脑子里最少想出八种我昨晚到底得罪了你们中的那个,再等个几分钟都能打出认罪草稿来了,结果你说怎么着?”

  董哲易夸张地哇了声,揪着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道:“你们这案子那个柳诗,十多天前才和朋友来我那住过,哟,又好巧不巧,说是她失去音讯前,最后一次跟朋友出现的地方就是我那。”

  小青年气闷的一脚屈起,抵在墙上说:“然后又好巧不巧,凉在我民宿不到五公里的地方了。你说这不是天降大锅,犯水逆么。”

  “等等。”严峫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将烟嘴从嘴边拉出,细白的烟丝从董哲易面前晃了下,划出了个微末的弧度。或许是因为今天起太早,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语气少有的凝重。

  “你是说,至少在一个星期前,柳诗已经跟家人或朋友失联了?”

  严峫自回到市局就跟柳诗父母待在办公室,不知道马翔他们居然已经查到了这条新的线索。

  他吸了口烟点点头,示意董哲易继续说。

  “是啊,刚刚不都说她失去联系前出现,是在我那么。”董哲易插.着裤兜莫名其妙,看着严峫陡然凝重下去的眼神,不知在脑中展开了什么联想,用身子撞了下严峫的肩。

  “唉,我是不是给了你们什么新的侦破思路了?”

  严峫瞥了他一眼,垂眸将烟摁灭,捻着沾了烟味的手指。

  见状,董哲易也没凑着前去自讨没趣,耸了耸肩,叼着烟拍了拍严峫,下一秒将手里的打火机递进了他的手里。

  “拿着。”他扭头冲严峫挥挥手:“搞你们这行的压力大,没带火机不就等于没了半条命了么,有缘再还,不谢啊。”

  严峫捏着上面印着硕大S.TDupont花哨字体的打火机,边想这花里胡哨的牌子不管做多少新款,依旧那么散发着股挥之不去的土豪气息,边迈着步伐转头,与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背后的江停撞了个眼对眼。

  严峫看自家警花。

  江停垂眸看向严峫手里的打火机。

  严峫:“……”

  江停:“哦,今天又觉得人家比自己长得好看了?”

  “错了,错了。误会误会。”严峫边说手忙脚乱的将打火机怼进口袋里,上前勾住江停的袖口蹭着他耳边腻腻乎乎道:“是他非要塞给我的,一个破打火机怎么会有我媳妇好看。”

  说完试图悄悄摸摸去牵江停的手说些什么,身后的技侦大门却突然“哗啦”一声从里被人打开。

  举着耳麦的黄兴从中探出头来喊,神情不知为什么透出丝奇艺的古怪和兴奋交杂的神情。

  “严队!江队!”

  黄兴说:“柳诗的电话接通了——”

  三、不归

  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在严峫从外合上办公室大门,江停拿着保温杯为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再返回座位时便低垂下目光,似乎想就这么维持着十指交叉着的姿势,听屋里这对夫妻、争吵分出胜负的时候。

  终于,在不断送出热风的空调扇片,再次运作起来时,江停在两人逐渐偃旗息鼓的争吵声中,将保温杯放下时说道:“你们有试着给柳诗的手机打过电话吗?我说的不是柳诗去世前,而是你们从凌晨接到警方电话后,有打过柳诗的手机吗?”

  “没……没有。因为我们也不可能想到……”

  话说到一半,柳诗父母被江停透过半抬眼眸传来的目光怔在了原地。

  “或许只是猜测。”江停摆弄着手中的卷宗,看不出情绪地道:“但我觉得你们可以现在拨打柳诗的电话试试。因为直到此刻,我们的现场勘查人员都没有在实体直径两公里的范围内发现柳诗的手机去向。”

  “虽然不排除是因为下雪的原因让我们至今没有找到这件重要证物,但我认为它有很大可能在柳诗被绑架……或者说被嫌疑人监禁时的那个地方。”

  “而且他将每一具尸体都费力搬到显眼的国道周围,我想并不是出于‘掩藏’的原因。嫌疑人似乎就是想让人看到。打电话,那人一定会接。”

  “当然。”江停用两根指节将手机推向柳诗父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选择权,还是得看你们。”

  .

  此刻,站满人的技侦科室却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被柳诗父亲捧在手里的那部手机上正在闪动着的通话人信息——正在通话中,通话人柳诗。

  角落的恒温空调明明还在有条不紊的转动,但所有人心里都无端起了一层白毛汗。

  黄兴微微活动着汗湿的指节,突出一口气,对江停与严峫比了一个正在监听,加速破译电波所在地,记得拖延时间的手势。

  “喂。”男人将早已皱得不成样子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对着江停写在提示板上的话,道:“我是柳诗的爸爸。”

   无人回应。

  通讯那端似乎对这个话题提不起任何兴趣,通过扩音设备放大百倍的呼吸像是敲打在每个人心上的鼓点。

  黄兴抬起头对柳诗的爸爸无声道:“随便说点什么。”

  “你……咳……”男人一开口,才惊觉自己喉咙哑得像被砂纸刮过,连忙咳了一声接道:“能方便跟你聊聊吗?”

  ……依旧沉默。

  无声的压抑随着电波的沙沙声笼罩在每个人心上,就在这时,通讯那端的呼吸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嘈杂交错起来。

  垂手坐在桌子上的江停像是猛然被什么敲醒,握着笔的指节猛然一缩,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眸透露出了几缕叫人看不透的阴沉,但很快又归入眼里。

  谁也没有注意到江停在这一瞬间的失态。

  他坐在桌上垂着头想了片刻,提笔在提示板上写下几个字。

  “你……”柳诗爸爸看到后面的话明显愣了一下,所有人都没有明白江停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

  监听器旁边的黄兴也疯狂打着手势示意要不要中断,被严峫摇头制止了,只对着那头被冷汗汗湿了鬓角的男人做口型“念”。

  “你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柳诗爸爸说着,用眼角余光继续念着又一块竖起的提词板,“你……你不要怕,我不知道这部手机你是怎么得到的,但这是我女儿的手机,因为一些原因她去世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电话那头的呼吸忽然重了一下。

  “所以别害怕。”或许是托老师这个职业的福,就算照着念提词器,经由男人之口再念出来,似乎变得格外有信服力,“我或许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男人盯着提词板接着道:“我现在在警局,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众人不自觉屏息凝神。

  只听到对面在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响与错乱的呼吸后,一个细细的女声传了过来:“方……方便。嗯,方便的。”

  韩小梅捂着嘴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无声的对严峫比口型,她也是受害者?

  严峫点头,看了紧紧抿着嘴唇的江停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众人不约而同弄清接电话的人不是嫌疑人的震惊中,电话那头的女孩却压着声音低低喘了几声,像是刻意用手捂住了嘴,却还是带着止不住的哭腔。

  “我……好怕。现在周围很黑,我感觉我一辈子也出不来了。”对面传来女孩的哭声,“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

  斯拉——

  似乎是信号不好,在一阵刺耳的杂音过后女孩又停止了说话,只有浅浅拍打在听筒的呼吸昭示着通讯还没有被挂断。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现在能跟警察说话吗?”

  黄兴点头,看着严峫握着沾满手汗的手机夹在了耳边,喂了声,看着江停写在提示牌上的“可以说在哪个警局”后才移开眼睛。

  撑着桌子道:“我是建宁市刑侦支队队长严峫。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或者周围有什么参照物吗?”

  “我……不知道,周围很黑,从我来到这的时候就很黑很黑,我感觉我快被它们压死了,快来救救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压着声音低低喘气再次传来,但这次女孩的声音却似乎有些慌乱,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平静了一点,哑着声问到:“你们会来救我们的对吧。”

  “是。”严峫笃定,顿了顿突然问道:“你不是一个人对吗。”

  他将音量刻意放得很低,鼓励似的靠着电话说:“你刚刚有说了‘我们’,我可以问问,你是不是认识柳诗。”

  电话那头顿了下,响起听筒被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女孩点了点头,然后用细细小小的声音说“是,这里有很多人。”

  “好。那么。”得到想要答案的严峫克制着吸了一口气,略微停顿了一下,才问:“这个‘很多人’里也包括男人对吗?”

  “是……”

  “那么是他们对柳诗,或者之前死去的女孩服用了一种透明的药水吗?”

  “不……不是,不是。”女孩匆忙地答了几句,像是防止严峫接着往下问似的加快了语速道:“你快来救我们吧。”

  然后将通讯咔嚓一声切断。

  忙音的一瞬间,黄兴几乎是反射性的从座椅上弹起,捏着一张小纸条飞快奔到严峫身边说道:“只能查出大概的位置和坐标,以发现柳诗尸体现场为半径,刚刚通话的地方前后不超过三公里。”

  “可以收缩到一至一点五公里。”江停突然打断了黄兴的对话,不顾因为一路走得急带翻了室内的几把椅子抓住严峫的袖口,语速是难得的急切。

  “叫马翔他们立刻以柳诗案勘探现场一公里到两公里左右的地方,去找附近有没有看似废弃的,或是本应该废弃的房屋。我……”

  他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嘴唇道:“我有一个比较大胆的猜测,但还需要去现场看来才能确定。”

  “好,你别急。”严峫边捏着江停的说,边沉眉拎起搭在椅子上的警服,将拨通的电话放到了耳边。

  “喂?马翔是我,你们现在还在现场周围吗……嗯,不要走。现在沿着现场半径一公里到两公里找有没有废弃或即将废弃的板房。”

  “我怀疑这个案件可能不是普通恶意杀人以及死后实施侵.犯那么简单。”

  “可能是什么?”严峫听到这个疑问顿了下,扭头看着正把头扭向窗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唇色变得格外冷淡的江停,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怀疑,嫌疑人实施非法监禁。”

  .

  天不知道何时起了雪,漱漱零落进将晚的锈色残阳,将黑色伞边激起了一层薄薄雪雾。

  严峫将江停与自己拢在伞下跨过黄色警戒线,在江停放眼望向远方时,严峫突然拢着他的围巾,将耳机分了一半给江停。

  “来吧,江教授。”严峫拉着江停漫无目的的走在雪里道:“我别憋了一路了,你有什么新见解。”

  江停扭头看着严峫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忽然看着前面的路道:“你有没有想过,羟基丁酸除了迷药外最多用在哪个地方?”

  严峫脚步一顿,忽然看着江停问:“你很早就猜到了?”

  “不全是,最初也只是怀疑,后来确定是在接通柳诗电话的时候。”江停将手放在口袋里笑了笑,夕阳下把这笑意抹得格外淡,像是只扯了扯嘴角。

  “你不觉得奇怪吗,整个案件。”

  江停说着哈出口白气道:“从第一具尸体出现开始,它好像就并不是在可以隐瞒什么,毕竟把尸体特意放在国道这车来车往的地方就不是要出于掩盖罪行什么的目的。你觉得这几起案件里,链接它们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年轻女性、服用过量γ羟基丁酸致死、还有死后对尸体进行侵.犯行为。怎么?”

  江停却缓缓摇摇头,“还有一样。”

  他指了下被两人走过的脚印,“是雪。我有查过,三具尸体被发现时当天都下过雪。”

  “所以当时我就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想法,会不会它们其实是某种仪式,或者是在向谁昭示着什么呢。”

  也许是江停许久没见的讥诮又出现在了脸上,严峫本能的觉察出一丝不妙的情绪。

  果然,还不待他就此表达写什么,下一秒就听江停拉着围巾,轻轻开口道:“你还记得步薇那次的行刑者吗?”他的声音轻到仿佛耳语,马上就能融进隆冬的风中,“今天技侦与那个女孩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停。”严峫握紧江停的手:“但是死人不可能复生。”

  “嗯,我知道。”江停似乎是勾了下唇角道,“但是有人可以模仿。比如今天的那通电话。”

  他歪了下头说:“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就好像游戏刻意的告诉你,那里有人被关在了里面,作为勇士的你必须去解救他们,获得通关奖励。”

  “特别是最后说的一定要来救我们,好像在刻意引导我们去那里一样。”

  “你的意思是。”严峫阴沉着脸立刻道:“那个接电话的女人是在自导自演吗?”

  “嗯……也没有。她最多只能算被胁迫那么说,就像有人给她抬提词器让她念一样。”江停耸肩,“但也有真情流露,算半真半假吧。”

  “不过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想逃跑。”

  “不想逃跑?”严峫不可置信的道:“斯德哥尔摩吗?”

  这个说法似乎是逗笑了江停,他抖着肩膀“噗嗤”笑了下,“当然不是。”

  江停伸手比划了一下,“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那姑娘说话很明确的分为两种语气。在每次较长的停顿前,说话都模棱两可。比如‘她很怕、很黑、不知道怎么办’。”

  “但后停顿后的话却忽然变得有明确指代,比如‘她要警察接电话’还有‘一定要去救她们’之类的。”

  严峫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所以你觉得她说话半真半假,是因为控制她的那个人——也就是嫌疑人只让她说了指定的几句话。”

  “对。”江停扭头看着严峫,“而我更倾向于在停顿前,是她自己的真情流露,所以带着很多不确定性。你有没有注意到。”

  “在她自己的真情流露里,没有一句话是有过‘她想逃出那里’的意向的,虽然一直在说她不知道怎么办但却没有说她要离开那里。”江停说着勾起嘴角,加重了语气道:“为什么呢。”

  一瞬间,呼啸而过的北风裹了严峫一个铺天盖地,看着江停的眼神,严峫忽然福至心灵,下意识攥紧被自己握在口袋里的那只手。

  “你的意思是……”刚开口,严峫便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但他只顾死死盯着江停,压低声音道:“你在怀疑有人在效仿黑桃k送你的那件‘礼物’!?你怎么就能那么笃定?不怕自己猜错了吗?”

  江停只摇摇头道:“等马翔他们发现那个地方后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严峫还想说什么,但放在口袋里的电话却忽然震动起来,当看到来电人时严峫的目光一顿,看了江停一眼反手接起。

  “喂?”

  “严哥!重大发现!!我们在离柳诗勘查现场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平房。我的天啊江哥简直神了。”马翔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不自觉抱了抱泛凉的手臂。

  “我们昨天不是才玩儿真心话大冒险,江哥给我们讲了个故事吗。我天……我感觉我见到活的,不是见到一个完美复制的了,简直跟江哥说的一模一样,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大量羟基丁酸和芬太尼化合物。

  严峫按着脑门问:“门上锁了吗?”

  “啊?”

  “你们进门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吗。”

  “哦,这个啊。”马翔回忆似的走到门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了一声,“门没锁。”

  严峫闭了闭眼,与江停曾经描述的那个地下室竟然分毫不差。

  .

  挂了电话,伞下两人一时静默。

  好半晌,严峫才捏着手机问:“为什么能那么笃定?”

  江停不无嘲讽的咧了下嘴,说不清是对自己还是对谁,声音轻缓道:“因为我确定这个东西是准备给我看的。”

  他闭上了眼,最后呼出口气缓缓将头抵到了严峫身上。

  “我没说,当初黑桃k带我去那间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吸食羟基丁酸过量死亡,但剩下的人却没有意识,那已经是一个失去生命机能的人了,在他们混乱的脑子里,只有纵欲似乎才是最正确的宣泄方式。

  “……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侵.犯。”江停闷在严峫胸口道:“可能很多人看到当初那个地下室和现在的这间平房会觉得惊讶,明明房门没锁,但他们为什么不跑。”

  “但为什么这期间明明门没有上锁但却没人一个能跑得出去?不是因为他们不敢,而是是因为他们不能。”江停被严峫屈起条手臂抱着,有些疲倦地在他怀里眨了眨眼。

    “不论三年前那个地下室和这次的地面平房,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距离它们一到两公里的地方就是人群聚集地,只要是人都能跑得出去,得到求助。”

  “或许刚开被关在里面时,大家还会互相安慰,但随着时间的延长,总有人会忍不住去尝试放在房间里面的那些化学合成剂的。然后他们需要等待的,就只是精神上将一个人压垮而已。”

  “只要周围有一个人产生我只是试试,一点点而已,今后一定会改过来的想法,都可能成为葬送你去地狱的契机。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觉得痛苦、黑暗、被吞噬,但等你想改的时候它已经根植在你的骨髓,成为你的一部分了。”

  “如果想跑,就要多想想没有这些东西,自己又买不起的痛苦,所以这就是他们绑架的、诱劝的大多数都是还没有出社会的学生的原因。”

  江停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其实与它相挂钩的利益行业也是一样的,只要跌进去可能就永远也没办法洗干净了。”

  江停轻声问:“你觉得我是吗?”

  “放屁!”听闻严峫立马按住自己怀里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我觉得你是我还要把命给你?我还跟你结婚?我吃多了撑着呢吗!?”

  “那记着你现在说的。”江停黑沉沉的眼睛笑了下,偏头喘了一口气。然后手指插.进严峫头发,意味不明地道:“我信你。”

  严峫握着他的手缓而郑重的点了头。

  四、劝斜阳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此时夕阳已快沉入天际最后一线,带着夜晚冬雪般的寒冷席卷了站在残阳下的两人。

  江停撑伞站在这位身穿大红卫衣的的青年后,当看到他转过来时的年轻面庞时,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你果然已经认出我了。”青年伸手扶了下眼镜,再落下时眼神中猝然透露出一股炽热,像是对某件古董垂涎已久的收藏家对着自己梦寐以求的藏品。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今天?不对,我觉得可能要更早。”他说着腼腆的笑了一下,“你那么聪明一定是昨天我对你说话的时候你就发现我了是不是?”

  江停顿了许久,微微抬起来半边眉:“也没有那么神。”

  说着他边从腰后摸出严峫刚刚给他的枪抵着他的腰,边道:“只是我们的同事在你的小平房发现了你的指纹,和你给严峫的那个打火机上的指纹配对了而已。”

  “不过我比较疑惑一件事情。”江停用枪抵着他走到一颗树边道:“我们之前认识么?或者说……你和黑桃k认识么?”

  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问题而已,但董哲易不知为何顿了片刻,忽然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弯着腰笑了起来,半晌,才扶着旁边的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果然不记得我了。”

  他抬头直视着江停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但没关系,我早就想过你可能会不记得了,所以才为你准备这一份特别的礼物。”

  说着他抿着嘴,小心翼翼笑起来:“你喜欢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本来可以早一个星期,可惜……”

  江停怀疑这位大龄中二青年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用枪口点了点他的腰侧。

  “啊,我听你的同事说你不爱话太多的?那就很奇怪。”董哲易说着想了想说:“经常在你身边的那个严峫话就很多,而且我不喜欢他。”

  说着他眼里流露出了一个费解的眼神,“嘶……你那么好,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我那天看他在厨房里做东西,也做的不怎么样的样子。”

  “哦?”江停问:“所以你的爱好就是在自己的小作坊里做劣质毒品?”

  董哲易瘫了下手,在江停突然冷下来的目光中说到:“那其实是我给你的另外一件礼物。”说着,他脸上露出希冀之色,“我当时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黑桃k的那个地下室,你不知道,那天我在民宿里听到你说这个的时候都快高兴疯了。”

  “……那还是长见识了。”江停回想了一下,怪不得当时他看这人的脸色奇怪,原来是在“高兴疯了”。

  董哲易却好像很开心他回自己一句,从善如流的接着道:“所以那天晚上我就去把平房里那个女人拖出来了,真的特别幸运,你一来刚好就能见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其实之前在黑桃k地下室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喜欢你,你和黑桃k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简直让我热血沸腾,我当时觉得,你被黑桃k带进来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找让我自己人生有意义的方式,直到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才发现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他说着别扭地转过身,面容狂热的试探道:“我为你准备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现在就算没有黑桃k,我也能做到黑桃k能做的,我们联手吧,江停,我送给你的这个礼物你喜欢么?这样你以后就不会跑了,我也会让你像那些人一样陪在我身边。”

  江停垂着眼没出声。

  “还是说你不愿意!?”

  董哲易直勾勾地盯着江停波澜不惊的眼睛,眼里迸发出比刚才还甚的炽热。

  他如一个瘾君子般慢慢转过身,双手颤抖着握起江停拿枪的手指,抵在眉心笑了下。“刚好,一起死这个这个选项正好在我的计划里——”

  江停瞳孔一震,当机立断的向后撤去!只见退开的下一瞬,董哲易猝然横过来的刀刃便险之又险的蹭着他扬起的脖颈而过,带起了细小血珠!

  没想到看似不运动的董哲易身体居然异常敏捷,在一击未中后便手为肘,使江停连连后退。就在他拿着折叠刀再次直取江停面门时,江停却当机立断一个横扫!拉着重心不稳的董哲易右手手腕一折,小刀轻而易举落入指节,将他抵于树干上。

  “哈。听说你真的不能开枪了,今天看来原来是真的。”董哲易在挣扎无果后,贴着粗糙树皮的面颊发了疯般的转过来,盯着江停道:“以前我听人说你背叛了我们,但我从来没相信过,在从地下室出来的那天,我在警察里看到了你。”

  他咧开牙笑道:“你说好不好笑?”

  一双充血的眼瞳直视着江停:“你看看你在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啊!?没了警徽,连枪都不敢开的懦夫!”

  江停这次是真的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董哲易警惕道。

  江停随手用拇指随手将脸颊被刀刃划过的鲜血蹭下,原本冷淡的脸在这抹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

  “我笑你太蠢。”他说。

  “唉,我也觉得。人家警徽长心里,又不长手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自两人身后响起,四周炸然亮起的红蓝警灯犹如刺破天际的光束,让董哲易瞳孔猛得一缩!

  .

  穿着毛呢风衣的严峫从后半抱住江停,嗤笑了声:“真正的懦夫难道不是你吗?”

  “给你两个选项。”严峫如鹰般的眼神扫过周围亮起的警灯,冷声道:“你是想等我来拷你,还是现在乖乖上车?”

  话音刚落,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哈?你们?拷我?”

  “嘶……让我想想啊,你们现在从现场赶过来也就不到半小时吧。半小时,别说是逮捕令,就算是资料恐怕都没能呈递上检察院。”

  他说着有恃无恐的摊手:“你们拿什么抓我啊……笑什么。”

  “噗……”严峫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抱着江停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天真啊。”

  说着侧手从江停衣服里拿出一个东西在董哲易瞬间变色的眼前晃了晃,赫然是一通早已打通的电话。

  严峫眯着眼睛老神在在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已经现场直播给我们局长听了。”

  说着抬眉,晃晃自己手里显示着“吕局”的手机道:“先斩后奏听过没。”

  “不过,你现在应该先担心下自己。”严峫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道:“我在来的路上查过你在开民宿前是学法的啊。背背罪刑法定原则呗。”

  他垂眸将打火机“咔哒”一声合上,看着面如土色的董哲易道:“在打火机里装监听设备监听警察,想得挺别致。”

  董哲易静默了瞬,表情阴鸷,“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他说‘只要跌进去可能就永远也没办法洗干净了。’的时候。”严峫握着江停的手,平静的看着对面这个神色疯癫的人道:“他当时隔着口袋碰了下打火机,我就猜到了。”

  “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严峫笑了声:“江停永远也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所以他说让我相信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想玩儿刚刚这一套了。”

  “你不懂江停,你第一眼喜欢上的只是黑桃k那样的人生而已,不要把自己的这些东西强加给别人,喜欢变态游戏就直说。”严峫盯着董哲易一字一顿道:“至于让人凭借药物永远也离不开你这种说辞。”

  “抱歉。我和江停好像不需要。”

  说完,他转头问江停:“对吧。”

  .

  车里的暖风使人昏昏欲睡,严峫看着将大衣反穿在身上的江停问:“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嗯?”江停蹭着拉至鼻下的毛领从鼻尖哼了声,“什么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我们不需要有距离上的限制。”

  “意思是,”江停看着窗外不断飞掠而过的景色,轻声道:“我们可以在阳光下一起走很远的路。”

  车驶入黄昏的斜阳,亦如严峫每一次亲吻与拥抱他那般温暖。

  世上有很多阴翳或沉痛的事。

       所以他想劝斜阳,让他们以此二十里为路,三十里为岁暮朝寒。

  

  .

  平平无奇、寡寡淡淡。谢谢能看到这里。

评论(20)

热度(576)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